四十年前的一个春暖花开之日，一个响亮的叫卖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：“卖小鸡喽——”清晰的声音飘进了各家各院，人们陆续走出家门，循声张望。只见一位老年男子挑着两个大鸡筐，来到了我家门前的小石桥边，然后轻轻地放下，又拖着长腔吆喝了一声：“赊鸡买鸡——用鸡蛋换小鸡喽——”

     当时身体麻利的娘闻声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家务活，手拿一张老蓝布，飞快地跑出家门。卖鸡人看已围了不少人，便掀开了筐盖。只见筐中小鸡叽叽叽地欢叫着，一个个毛茸茸的，白的黑的浅黄的，还有花头花脑的，实在招人喜爱。人们一看只只个头大、个个有精神，于是都争相挑选。

那时卖鸡人常用三种方法推销：一是现钱卖，一只两三毛；二是用鸡蛋换，三个换一只，不过还得有前提条件，就是家中必须有公鸡；三是赊欠，价格贵一半，一只小鸡五毛钱，实名记账秋后收钱。那时，乡邻们大都采取第三种方法，记下真名实姓，待秋后把鸡账如数还清。我娘也是这样，她左挑右选，把赊来的小鸡用老蓝布兜回家二十只。

     从此，娘就精心地喂养这些小鸡，盼望它们快快长大，无病无灾。她知道只要伺候好，小鸡就长得快，当年就下蛋……娘还在心里这样念叨：“母鸡多了多下蛋，少成公鸡好赚钱。”可真巧了，娘赊来的小鸡大多数是母鸡，公鸡寥寥几只。后来，她只留了一只个头最大、长得最漂亮、打鸣声音最好听的大红公鸡，其余拿到集市上卖了钱。

娘喂鸡可真是有一套丰富的实践经验。有意思的是，她会根据母鸡颜色、个头、特征给每只鸡起上不同的名字，如大黄、秃尾巴、小黑、小白、咕咕头，芦花、凤头、歪冠子等等。她还设计了一套让鸡一听就懂的信号，如把鸡食盆敲得直响，或嘴里发出一种特殊的声音召唤群鸡吃食饮水、上宿出窝，而且还能及时喝止个别鸡的不良行为等等。

      说起娘对母鸡的照顾，那可是无微不至。为了让鸡住得舒适，她老早就把鸡舍准备好；为了引导鸡不乱下蛋，她还专门把两个空蛋壳拼成一个高度仿真的引蛋，提前放到窝里；更有意思的是，她每天早晨总堵在鸡窝门口，逐个去摸鸡屁股，以确定每只鸡今天是否下蛋……

娘也曾和不听话的鸡发生过矛盾。有一次，娘发现一连几天没看到大黄鸡下的蛋（娘对每只鸡所下的蛋有极强的辨识能力），于是她采取盯梢之术，结果发现那鸡偷偷地寻了个旮旯，钻了进去。鸡正欲蹲下生蛋，一下让娘逮了个正着，并被没收了它“攒”的蛋。

有一年腊月初八，天寒地冻，北风呼啸，雪花飞舞。在夜深人静之时，有一只黄鼠狼溜进了院子，想给鸡来拜早年。鸡的惨叫之声，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娘，她闻声迅速披衣起床，摸着黑冲出屋门。在院里顺手抄起把扫帚，怒不可遏……黄鼠狼见势不妙，弃鸡而逃。只可惜有只鸡被黄鼠狼咬死了。我娘双手捧着那只尚有余温的鸡，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而失声大哭。从此之后，那些幸存的鸡不敢再到窝里去，一只只都飞上了家中的梧桐树。娘也无法把它们赶下来，只得顺其自然，随“鸡”应变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老     娘养鸡还有一段插曲。有一年春天，她发现一只大黄鸡不见了，于是先在院子里找啊找、唤啊唤，就是不见其影。她又跑遍左邻右舍，到处寻唤也不见动静。她怀疑鸡是误入了别家鸡群，于是她赤着脚丫，扯开嗓门，满村吆喝开来：“谁看见我的大黄鸡了吗？要是见到就行行好放出来，我感谢不尽——”就这样来回几趟，喊得口干舌燥，仍无信息，只得罢休，但还是心疼了好几天。

      孰料，有一天，那失踪二十多天的老母鸡，竟突然出现在了家后面的杂屋里，还领来了一群小鸡。但见老母鸡前边咕咕地叫唤，小鸡在后边叽叽地跟随，老母鸡对小鸡的百般呵护千般宠爱，真让人触景而生情。原来，老母鸡在河边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石头旮旯里，私自攒下了十几个蛋，然后在那里进行了艰辛的孵化，孵出了十几个幼小的生命，又把它们领回了家中。正所谓：古有塞翁失马，今有媪妪丢鸡。老娘对此笑逐颜开，涕泪交流。第二天，她又赊了十只小鸡，在夜间把小鸡偷偷地放进了老母鸡的翅膀底下。老母鸡浑然不知，视之如己出，备加呵护。

      如今，娘仍然对养鸡独有钟情，在屋后特地建有鸡舍，精心饲养二十多只鸡。母鸡们只只忠于职守，个个争气尽力，鸡蛋攒了一罐又一罐，可是她老人家竟然舍不得多吃一个蛋，舍不得枉花一分钱。她攒啊攒，目的很简单：自己辛苦多攒点钱，少给孩子们添麻烦！

（刘纪新，新邵县作家协会会员） http://szb.shaoyangnews.net/syrb/pc/content/202201/09/content_19341.html